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浓得化不开的廉价烟草味,混杂着隔夜泡面汤的酸腐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深夜的网吧空气里。汗味、键盘上陈年油渍的腻滑感,还有角落里不断传来的、压抑着激动的粗重喘息,构成了一个属于我们这些“传奇”遗民的独特世界。我叼着半截熄灭的烟屁股,眯起被屏幕荧光刺得发酸的眼睛,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。耳机里,会长“战狼”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正吼得声嘶力竭,口水沫子几乎要穿透电波喷到我脸上:“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!药水捆好!法师!法师死哪去了?站位!沙巴克是咱们的命根子!明天晚上八点,老子要看见咱们的旗插在皇宫顶上!谁怂了,现在就给老子滚蛋!”
心脏在胸腔里擂鼓,一股灼热沿着脊椎烧上来。沙巴克,那座矗立在玛法大陆权力之巅的石头城,那面象征着无尽荣耀与财富的旗帜,我们“战神殿”行会为之浴血拼杀了整整三个月。明天,将是最终的血战。
就在这时,屏幕右下角,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土黄色战士头像疯狂地闪烁起来——是老刀!我的死党,我的“游戏老婆”,现实中只隔着几条街、却从未真正见过面的兄弟。
我赶紧点开。
老刀(私聊):“飞扬!飞扬!在不在?重大消息!重大得不能再重大了!”
隔着冰冷的屏幕和嘈杂的电流声,我几乎能看见他那张总挂着点痞笑的脸此刻激动得发红的样子。
云飞扬(私聊):“放!有屁快放!战狼喷得我耳朵都要聋了,别卖关子!”
那边停顿了几秒,仿佛在酝酿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。然后,一行字带着爆炸般的力量跳了出来:
老刀(私聊):“嘿嘿!老子决定了!明天!沙巴克皇宫拿下之后!咱俩,真人碰头!就在‘深蓝’网吧门口!不见不散!哥给你带了个大惊喜,包你下巴掉地上捡不起来!”
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,大脑空白了一瞬。深蓝网吧?不就是我们常去的那个烟雾缭绕的据点?真人碰头?心脏猛地一缩,随即又被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开。五年了,从骷髅洞一起砍骷髅兵的新手,到并肩在祖玛寺庙里被极品卫士追得屁滚尿流,再到在月老那里稀里糊涂地点了结婚……这个顶着“老刀”名字的家伙,早已是我生命里烙印最深的兄弟。无数次语音里吹牛打屁,无数次互相邮寄点卡,却从未真正见过那张脸。惊喜?会是什么?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在那边搓着手、咧着嘴傻乐的模样。
云飞扬(私聊):“操!你丫玩真的?行!一言为定!沙城插旗之后,深蓝门口,谁不来谁是孙子!惊喜?别是给我带个嫂子来吧?哈哈!”
老刀(私聊):“滚蛋!比嫂子劲爆一万倍!等着瞧吧!保管让你小子乐疯!先不说了,我得去搞点‘弹药’(指金币和药水),明天干死‘皇朝’那群龟孙!记住啊,皇宫拿下,深蓝门口,不见不散!”
他的头像迅速暗了下去,留下我对着屏幕傻笑。战狼还在耳机里咆哮着战术,什么“道士毒狗”“法师冰咆哮覆盖”,但那些声音都模糊了,被一种巨大的、带着点不真实感的期待淹没。明天,沙巴克之后,我就能见到那个声音沙哑、总爱骂娘、却比谁都讲义气的家伙了。他说的惊喜,像一颗甜蜜的种子,在我胸腔里疯长。
明天,快点来吧。
时间从未如此粘稠而漫长。我像一尊石像般钉在网吧那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,屏幕右下角的数字时钟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牵扯着神经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,掌心沁出湿滑的汗。包裹里的超级金创药和魔法药捆得整整齐齐,那把倾尽心血才锻造升级到幸运+3的裁决之杖,在昏暗的网吧灯光下,刀刃部分隐隐流转着一层嗜血的暗红光泽,仿佛也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滔天血战,渴望痛饮敌血。
七点五十分。行会频道里,文字信息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,疯狂地向上滚动刷屏,密密麻麻,快得几乎无法辨认。战狼那破锣嗓子通过语音指挥频道炸响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躁:“所有人!所有人!给老子动起来!目标沙巴克!冲!冲!冲!占领复活点!推掉城门!皇宫是最后的堡垒!‘战神殿’的荣耀,就在今晚!”
耳机里瞬间被无数奔跑的脚步声、技能释放的音效、以及玩家们粗野亢奋的嘶吼呐喊所淹没。我猛地灌下一大口冰凉的矿泉水,冰得喉咙发痛,却丝毫浇不灭心头那把越烧越旺的火。手指重重敲击键盘:
云飞扬(行会):“老刀!死哪去了!集合了!沙城门口!速度!”
没有回应。好友列表里,“老刀”那个顶着战士头盔的灰色头像,依旧沉默地躺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安,像冰冷的蜘蛛,悄悄爬上我的后颈。
沙巴克城下,已是沸腾的血海炼狱。绚烂而致命的魔法光芒撕裂了玛法大陆的夜空,冰咆哮卷起的刺骨寒流与火墙术燃起的滔天烈焰交织碰撞,道士召唤的神兽发出震天的咆哮,战士野蛮冲撞的怒吼声此起彼伏。地面在无数技能的轰击下震颤呻吟。行会频道里,战狼的咆哮已经变了调,声嘶力竭中透着绝望:“城门破了!城门破了!顶住复活点!法师!法师冰咆哮覆盖!战士!战士给老子顶上去!堵住皇宫台阶!”
“皇朝”行会的人像汹涌的黑色潮水,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们摇摇欲坠的防线。每一次复活,都意味着需要顶着漫天飞舞的火球和冰锥,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,再次冲向那绞肉机般的皇宫台阶。我挥舞着裁决,烈火剑法狂暴的红光一次次亮起,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。血条如同风中残烛,在满格与濒危之间疯狂地跳动,包裹里的超级太阳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。
眼角余光死死锁定着屏幕右上角的小地图。那个代表着“老刀”的、属于我们行会的蓝色小圆点,自始至终,都像一个顽固的污迹,死死地钉在沙巴克城内绝对安全的区域——安全区正中央。纹丝不动。像个冰冷的嘲讽。
“操!老刀!你他妈死机了还是掉线了?回话啊!” 我对着麦克风嘶吼,声音在网吧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异常尖锐。周围几个同样在奋战的兄弟投来诧异的目光。屏幕上,行会频道依旧被战斗指令和混乱的求救信息淹没,唯独没有属于老刀的只言片语。
私聊频道,我疯狂地刷屏:
云飞扬(私聊):“刀!你人呢?安全区发什么呆?!”
云飞扬(私聊):“操!回话!攻城呢!!”
云飞扬(私聊):“看到速来皇宫台阶!顶不住了!你他妈搞什么飞机?!”
云飞扬(私聊):“说好的真人见面呢?怂了?你他妈玩我呢?!”
没有回应。只有小地图上那个固执的蓝点,像一枚冰冷的钉子,死死钉在安全区。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,骤然缠紧了我的心脏,那感觉比被一群皇朝的人围殴更加窒息。攻城开始前他兴奋的话语还在耳边——“真人碰头!大惊喜!”——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,扎得我生疼。他绝不是临阵脱逃的人!一定出事了!这个念头带着冰碴,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维。
就在我心神剧震、几乎要对着屏幕破口大骂的瞬间,口袋里的手机像一颗烧红的烙铁,疯狂地震动起来。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冰冷而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网吧的喧嚣——键盘的敲打、耳麦里的厮杀、旁人的叫骂——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抽走,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。只有那尖锐的震动声,一下,又一下,固执地钻透皮肉,直抵心脏深处,带来一阵麻痹般的寒意。我僵硬地摸出那部廉价的直板手机,指尖冰凉滑腻。屏幕上那串从未见过的数字,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。
我划开接听键,动作迟缓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。喉咙发紧,只勉强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:“喂?”
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奇怪,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,又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急促喘息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石头,沉重而冰冷:“喂?是…是‘云飞扬’吗?玩传奇那个?”
心脏猛地一沉,沉入无底冰窟。我死死攥紧了油腻的鼠标,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。
“是我。你是谁?” 声音干涩得厉害。
对方沉默了一两秒,那短暂的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折磨人。然后,那个裹着棉絮般的、压抑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确定性:
“别…别等老刀了。他…他死了。”
嗡——
大脑里仿佛引爆了一颗震撼弹。所有的声音、画面、网吧浑浊的空气,瞬间被炸得粉碎,只剩下尖锐持久的蜂鸣,在颅腔内疯狂震荡。眼前五光十色的游戏屏幕剧烈地晃动、扭曲,沙巴克的城墙、厮杀的玩家、绚烂的技能光效……全都旋转着坍缩成一个模糊的、令人作呕的色块漩涡。
“你说…什么?” 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,带着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和空洞,“你他妈再说一遍?谁死了?”
“老刀!你那个游戏里的兄弟!”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,撕裂了之前的压抑,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,“就在刚才!在‘深蓝’网吧!有人抢他机器,要盗你的号!他不肯让…不肯说密码…被…被那群畜生…活活打死的!就在网吧里!就在座位上!操他妈的!满地…满地都是血啊…报警…快报警啊!……”
后面的话,变成了一连串破碎的、意义不明的哭嚎和咒骂,夹杂着背景里隐约传来的、刺破耳膜的警笛声,由远及近,越来越响,最终彻底淹没了那个陌生人的声音。
手机从我失去知觉的手中滑落,“啪”地一声摔在油腻的水泥地上,屏幕瞬间碎裂,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,像一张狞笑的嘴。我僵在原地,网吧浑浊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烟味、汗味和泡面味,此刻却像冰冷的河水,猛地灌满了我的口鼻,带来窒息般的绝望。眼前沙巴克城那惨烈的攻防战还在继续,绚烂的技能光效在屏幕上疯狂闪烁,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,却失去了所有色彩,只剩下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红。
猩红。像血。
后来发生的一切,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、模糊的毛玻璃。我是怎么踉踉跄跄冲出网吧的?怎么在深夜空荡冷清的街道上像个孤魂野鬼般狂奔?怎么被呼啸而来的警车刺目的红蓝顶灯晃得睁不开眼?记忆都是断裂的碎片。
唯一清晰的,是派出所那间弥漫着劣质茶叶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、惨白灯光刺眼的询问室里。一个中年警察坐在对面,制服领口敞开,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。他的声音不高,平铺直叙,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,狠狠砸在我已经麻木的神经上。
“……死者姓林,林小军,网名‘老刀’。死亡时间大约在今晚八点十分左右,就在深蓝网吧,他常坐的那个角落机器。” 警察翻着面前的笔录本,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。“初步调查,是一个流窜作案的盗号团伙,专门在攻城战这种玩家投入度最高、警惕性相对较低的时候下手。目标通常是高等级、装备好的账号。”
他顿了顿,抬眼看了看我惨白的脸,语气里多了一丝复杂的东西:“根据目击者和网吧监控片段显示…他们当时的目标,其实是你的账号,‘云飞扬’。那个战士号,还有那把裁决之杖,在你们区很值钱,是他们的首要目标。”
我猛地抬起头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警察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,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,然后才缓缓移开,落回笔录本上,声音低沉下去:“林小军…也就是老刀,他当时正在登录你的账号,帮你挂机或者做什么准备。那伙人围住他,胁迫他交出账号密码。他…拒绝了。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……他试图反抗,保护那台机器…保护你的账号…” 警察的声音哽了一下,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,“对方下手…非常狠。等我们接到报警赶到…人已经不行了。”
询问室里只剩下老旧挂钟秒针走动的“咔哒”声,一下,又一下,精准地切割着时间,也切割着我残存的意识。
“他临死前…有没有…”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。
警察沉默了片刻,从桌上拿起一张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纸条,推到我的面前。那是一张从烟盒上撕下的锡箔纸,边缘毛糙,上面用圆珠笔用力地、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,笔画深深嵌入纸背,带着一种用尽生命最后气力的决绝:
**“飞扬,号在。别来。”**
纸条的下方,似乎还有几个更模糊、几乎无法辨认的、被血迹洇开的笔画,像是想写“深蓝”,又像是想写“别管我”……最终,都只化作一片刺目的暗红。
我的视线死死钉在那片暗红上,整个世界骤然褪色、旋转、崩塌。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,只剩下老刀最后那句兴奋的私聊,在无边的死寂中反复回响,带着狰狞的回音:“真人碰头!哥给你带了个大惊喜!包你下巴掉地上捡不起来!”
惊喜?
这他妈就是你说的惊喜?!
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,我死死捂住嘴,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胃里翻江倒海,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、搅碎。眼前彻底被猩红的血雾吞没,那血雾翻滚着,凝聚成安全区里那个纹丝不动的、冰冷的蓝点。
“啊——!!!”
一声非人的、野兽般的嘶嚎,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,在这冰冷的询问室里凄厉地炸开,撞在惨白的墙壁上,又无力地跌落尘埃。
十年。整整十年。
我刻意绕开了所有与那座城市相关的消息,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任何可能唤醒记忆的角落。传奇?那个曾经承载了无数个不眠之夜、热血与狂喜、汗水与泡面味道的游戏,连同那场吞噬了兄弟的噩梦,被我死死地、连同那碎裂的手机和染血的纸条,一起封存在了记忆最底层布满灰尘的角落。生活像一条浑浊却平静的河,推着我麻木前行,工作、结婚、生子,扮演着一个社会赋予的、名为“正常”的角色。只是偶尔,在深夜加班的疲惫间隙,或是哄睡孩子后独自面对窗外沉沉的夜色时,心底某个早已结痂的地方,会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、带着铁锈味的刺痛。
直到那天,鬼使神差地,也许是某个沉寂的聊天群闪动的图标,也许是网上无意瞥见的“怀旧传奇”广告,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。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浏览器地址栏里,敲下了那个尘封十年的网址。心跳,在下载进度条缓慢爬升的过程中,一点点变得沉重。
熟悉的、带着点粗粝感的登录音乐响起,瞬间将我拽回那个烟雾缭绕的网吧深夜。屏幕亮起,古老的玛法大陆在眼前铺开。景色依稀还是旧时模样,比奇城的银杏树依旧金黄,但街道上却空旷得令人心悸。那些曾经摩肩接踵、熙熙攘攘的玩家身影,如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,像幽灵般沉默地跑过。世界频道死气沉沉,偶尔滚动过一条售卖装备的信息,也很快被沉默吞没。一种巨大的、被时光遗弃的荒凉感,无声地弥漫开来。
角色选择界面,那个穿着重盔、手持裁决的战士“云飞扬”,静静地站在那里。数据读取的光标闪烁了几下,角色登入。视野亮起,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极其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地方——沙巴克城。
曾经金碧辉煌、象征着无上权力与荣耀的沙巴克皇宫,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。巨大的石柱倾颓断裂,刻着精美浮雕的墙壁布满裂痕和焦黑的火燎痕迹,曾经飘扬在皇宫顶端的行会旗帜早已不知所踪。风穿过废墟的空隙,发出呜咽般的低鸣。城墙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干涸发黑的血迹,无声诉说着当年那场惨烈到吞噬一切的战争。荒草从碎裂的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,在风中轻轻摇曳,更添几分萧索。
十年光阴,足以让热血冷却,让荣耀蒙尘,让一座坚城化为废墟。
我操纵着“云飞扬”,沿着布满裂痕的台阶,一步一步,沉重地走上沙巴克皇宫那残破不堪的最高点。风似乎更大了些,吹动着角色破旧的战袍下摆。站在这里,俯瞰着下方同样荒凉的沙城广场,当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、魔法爆裂的轰鸣、战狼嘶哑的咆哮、行会兄弟们拼死冲锋的怒吼……无数声音碎片瞬间涌入脑海,尖锐地撕扯着神经。
最终,所有的喧嚣都归于死寂,只剩下安全区里那个冰冷、固执的蓝点。
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、闷钝的绞痛。我从背包里翻找着。角落里,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:一瓶系统赠送的、最普通的“麦酒”,还有一个……一枚样式极其简单、甚至有些粗陋的铜戒指——【结婚戒指】。
鼠标移动到戒指上,一行小字浮现:“云飞扬与老刀的定情信物。属性:无。永不磨损。”
永不磨损……
我的手指在鼠标上停顿了许久,久到屏幕保护程序都快要启动。最终,我点选了那瓶麦酒。系统提示:“使用该物品?” 我点击确定。
屏幕上,穿着重盔的战士“云飞扬”,缓缓地、有些笨拙地蹲下身,将那瓶普通的麦酒,轻轻放在了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地面上。然后,我又点开背包,再次选中那瓶麦酒。这一次,我移动鼠标,将放置点稍稍偏移。
一瓶麦酒出现在旁边。
两瓶最廉价的麦酒,并排放在沙巴克皇宫废墟的最高处,沐浴着玛法大陆同样显得有些清冷的阳光。没有祭文,没有仪式,只有呼啸而过的风,卷起细微的尘埃。
我点燃一支烟,深深地吸了一口,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,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。屏幕的光映在脸上,一片冰凉。对着那片空旷的废墟,对着那两瓶孤零零的酒,我张了张嘴,无声地吐出两个被岁月磨得粗粝无比的字:
“敬你。”
声音干涩,轻得像叹息,消散在网吧空调单调的嗡鸣里。
就在这一刻!
叮!
一声清脆悦耳、久远得如同来自前世记忆深处的系统提示音,毫无征兆地在耳机里响起!那声音如此熟悉,却又如此陌生,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瞬间击碎了我强装的平静!
我浑身猛地一僵,叼在嘴边的烟差点掉落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骤然停止了跳动。视线猛地扫向右下角。
一行鲜艳的、仿佛带着温度的橙黄色系统消息,清晰地跳了出来:
【系统提示】:您的好友‘老刀’向您赠送了【半年点卡】一张!请查收邮件附件!
时间,在这一刻彻底凝固。
大脑一片空白,所有的思维被瞬间抽空。烟灰无声地落在键盘缝隙里,我毫无察觉。眼睛死死地、死死地钉在那行字上——“您的好友‘老刀’向您赠送了【半年点卡】一张!”
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我的视网膜上。
老刀?!
怎么可能?!
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起,瞬间席卷全身,四肢百骸一片冰凉。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几乎是痉挛般地移动鼠标,疯狂地点开屏幕上方那个小小的邮件图标。
收件箱列表弹出。最顶端,一封崭新的邮件静静躺在那里。
发件人:老刀。
主题:(无)
时间:就在此刻。
我颤抖着,点开了那封邮件。
邮件内容区域,一片空白。没有文字,没有图片。
只有附件栏里,孤零零地挂着一个物品图标——那熟悉的点卡模样,标注着“半年时长”。
没有留言。只有这张点卡。
十年。整整十年。他怎么可能……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荒诞、恐惧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悲怆的洪流,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堤防。视线瞬间模糊,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,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,一滴,又一滴,重重地砸在冰冷僵硬的键盘上。
就在这时,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的背包——那个刚刚放置了两瓶麦酒的、此刻空空荡荡的背包格子。
最角落的位置,一个物品图标,不知何时,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圆环的形状。
样式极其简单,甚至有些粗陋。
铜质的。
【结婚戒指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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